過去與相遇
19xx–冬
-美
小貓不動了。
黑色的細長瞳孔鑲嵌在金色的眼睛裡,黑色的毛髮摸起來依然柔順。剪刀仍卡在小貓的腹部,剪刀藍色的握柄被染成很暗的顏色,蔓延的血如庭園裡的藤蔓一般朝著自己延展。
會不會開花呢?想著,重新握住剪刀,手指一些被小貓抓出的傷痕隱隱刺痛,用剪刀剪開小貓的肚皮似乎有些吃力,但是要換刀具的話又會損傷到毛皮而作罷。
「小薇、妳的生日禮物、就要好了喔。」喃喃著,小貓是妹妹最喜歡的動物,得做的漂亮一點才行。
剔除掉肌肉,並將之和內臟一起扔進旁邊的大桶子,這些東西還不能丟掉,庭園的玫瑰最近要開了……
女人端坐在木椅上,略偏著頭,咖啡色的長髮有些凌亂糾結,底下一條黑色、蕾絲滾邊的布條遮蓋在眼睛的部位,毫無血色的嘴唇讓粗黑線縫合。
「媽媽、小薇會不會喜歡這個禮物呢?」轉過頭去,視線落在桌邊的一只大玻璃瓶,一對碧綠的眼珠子在澄澈的液體裡飄動。
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,伴著稚女叫喚著誰的聲音,碰的一聲,滿室的陽光逼著他瞇起眼睛。
「哥哥!媽媽呢?」小女孩抓著門板問道,睜大的眼睛在房間裡搜尋,在掃過女人的時候明顯地愣了一下,最後停在他手裡的小貓。
「怎麼了、小薇?」他輕輕將小貓放在桌上,轉身面對小女孩,白色的襯衫上被沾染著大片的暗褐。他每走一步,小女孩便倒退一步。「這是哥哥給妳的生日禮物、喜歡嗎?」
小女孩同樣也是碧綠的眼睛瞪大,虹膜反射出他的身影。
……為什麼、他沒有跟她們一樣漂亮的眼睛呢?
小女孩沒有看清楚方向倒退,最後撞上了房間書櫃,嘩啦啦地散了一地的書,厚重的書本攤開繪滿了死者。他伸手輕輕撫著小女孩的頰,未乾的血跡就這麼染了上去。指間傳來小女孩的恐懼。
小女孩開闔著小嘴喃喃著什麼,也許是求救?或是找父親……他忘記告訴小女孩,父親去年冬天就已經在花園裡沉睡,上個月才綻出了豔麗的薔薇。
這就是奇蹟。他想。從醜陋裡誕生出美麗。
隱隱約約地,他看見薔薇的刺藤竄出了土,攀上了小女孩的身體、纏捲在纖細的頸部。
小女孩在說什麼呢?他聽不見了,刺藤吃掉了小女孩的聲音。
「妳的眼睛、媽媽的眼睛、都很漂亮……」
他喃喃說著,沾染著暗色腥味液體的手指輕撫上了小女孩的眼窩。
「讓哥哥、把妳變得更美麗好嗎?小薇。」
2013/04/13–早
-他的藝術
銀針串著黑線穿過蒼白的嘴唇,一針一針地縫合起來。最後一針結束後拿了一邊的乾淨毛巾擦去傷口處冒出的一點暗紅,動作小心翼翼。
藝術是容不得意思疏忽的。
小女孩的眼睛部位繫著寬黑布,邊沿的細緻蕾絲在蠟般的肌膚下更明顯。他俯身隔著布料親吻眼窩,一種空蕩蕩的觸感。
一邊的桌上擺置著一般雜貨店裡裝滿糖果的大玻璃罐,但桌上的罐子裡不是孩童們最愛的彩色糖球,一雙茶色的眼珠子在澄澈的液體裡浮動,無神地望著四周。
一絲絲腐敗的氣味混雜著刺鼻的藥水,他的身上還沾染著庭院裡花的氣息,密閉房裡的空氣揉合在一塊令他迷醉。
他將小女孩的白色洋裝套回原主人一動也不動的身體上,輕輕地替小女孩整理衣襬。接著才拔下插在纖細手腕上的針頭,拭淨傷口處出血的痕跡,地上擺置著多個水瓶,現在都盛滿了暗色帶有腥味的液體,他彎身拿起擺放瓶子的提籃走出密閉空間。
2013/04/13–午
-女孩子和薊
院子裡有一塊新耕地,翻起的鬆軟土壤被堆放在一邊,坑裡的土壤被染上一層黯淡的色調,乾涸的紅色,半掩的土裡露出一截膚色黝黑的手掌。
他想也沒想就將瓶內的液體傾倒在坑裡,將土壤的顏色染的更深,最後拿起一邊的鏟子將坑填平。
他轉身進屋去,廚房的熱水瓶煮開了水嗚嗚作響,他從櫥櫃小格裡頭抓了一把乾燥的薰衣草扔進去,褪色的花苞在熱水裡逐漸綻放。
他端著茶壺和杯子走回庭院並將茶具放在小桌上,啜飲著茶水。
這一次要種什麼好呢?他想,鼠尾草還是洋甘菊?或者,他可以弄來一些罌粟?雪白和艷紅、還有令人迷醉的氣息。
將杯子放回小桌,他重新拿起鏟子開始填平土坑,暗紅色的血跡和髒污的屍塊逐漸被土壤蓋去。
他擦去額角的汗,午後的陽光雖然讓雲層遮去但這樣的勞動仍會讓人熾熱。
突然望眼一片淺灰的園子裡跳出一抹深色。
墨鏡下的眼睛眨了眨,那抹漆黑剪影逐漸清晰起來,是個人,頭髮很長,身材嬌小,他猜測是個女孩子。
那個女孩子持著一隻手杖,左手卻拖著一組跟她的身形一點都不相符的電鋸,筆直地朝自己走來。
變色鏡片黯淡了女孩身上的顏色,但是女孩子的眼睛卻漂亮的令他轉不過視線。
一閃而過的幻覺在女孩子腳邊竄長出薊草,旋即開出美麗的花。
女孩子最後在他面前大約五步的地方停下來,仰頭看著他然後偏頭嘻嘻地笑起來,「我看過了喔──」他還沒有開口詢問女孩就先說起來,聲音高亢,「真是個漂亮的地窖呢──」
他發了愣,被知道了?被發現了?他會怎麼樣?
女孩子蹦蹦跳跳的到他身旁,俯身看著半掩起來的土坑,「你埋了什麼?支解的東西嗎──?」依舊伴著笑聲。
「……養料,」他思索了一下才回答,「不美。」有些沒頭沒腦的答覆,顯然並不在意對方能否理解。
他的聲音微啞,彷彿許久不曾開口──雖然的確如此。上一次和人對話是什麼時候呢?
女孩子又爆出了笑聲,「嘻嘻嘻嘻嘻嘻──那、我美嗎--?」林愣了,這次從女孩子口中出來的是低沉的男聲。
「眼睛,」他想了想,「可以給我嗎?」
女孩子嘴角彎了起來,「想要嗎--那就主動點?不然只能看碰不到喔--」她嘻嘻笑起來比了比自己的眼睛,一個後退避開了林手裡的針頭,「啊啦、行動力真不錯--」
一陣刺耳的轟隆聲炸起,林反射性地向後退去撞上推車,啟動的電鋸刀刃劃過方才自己所在的位置,大概是肩膀的部位,沒有命中的鋸子偏了一邊,碎開的枝葉飛濺。
「倒讓我看看你有多少能耐吧──」高亢的女音響起,帶著一些驚奇的情緒,轟隆的馬達聲又襲來,他從推車裡抽出大樹剪抵擋,一聲脆響,樹剪被切開,變成兩把連著長長木柄的刀片。
女孩子這時又拉近了距離,「陪我玩一些更有趣的事情嘛──」,鋸子將其中一柄刀片彈的老遠,刀片在空中反轉幾圈後落進他種植薰衣草的區塊裡。
他趁著女孩子朝自己衝來時舉起剩餘的刀子,刀片滑過女孩的臉頰,在蒼白的臉上畫了一到暗色的痕跡,有液體從痕跡裡緩緩流淌出來。
女孩子的動作一瞬間靜止,彷彿凝結在空氣裡,他還沒來得及理解,女孩子張嘴爆發出尖笑,扔掉了手杖,以雙手舉著電鋸揮砍,態勢更加無可抵擋,電鋸的巨響參雜著女孩子不時為男女的笑聲。
「反抗嗎?我啊、討厭反抗我的人呢,但是也很喜歡喔--跟我跟走吧--」
走?要去哪裡?
他無暇繼續思考或是提問,竄逃似的躲著,茶具連同小桌被劈開,濺出了一地茶水,園子裡更多的花叢被鋸開,飛散的樹枝劃傷他的身體。背後是尖銳刺耳的笑聲和電鋸的轟隆。
該怎麼做?他想著。
要讓電鋸停下來──
他轉過身去,自行拉進和女孩子的距離,他抓著脫下來的麻布手套的手往電鋸伸去,劇痛和鮮血同時炸開,傷口竄出血藤似的腥味體液,同時電鋸的聲響停了下來。
麻布手套緊緊地卡進鋸子的接縫,鐵鍊無法運轉,引擎發出幾陣像是肺癌末期患者的虛弱咳嗽。
當他以為結束的時候女孩子的笑聲又重新炸起,取而代之的是某種尖銳刺耳的運轉聲,左肩被鑽子穿過女孩子將他撞倒在地,墨色眼鏡落在一邊,刺眼的陽光緊逼著他瞇起眼睛,撞地力道所增加的痛楚令他悶哼。
交錯的男女聲的狂笑在自己身上響起,女孩子跨坐在自己的身上,雙手高舉著某個龐大的物體,他只能隱約看見垂掛在上緣的麻布手套的手指部位,那是電鋸嗎?
「殺、我?」他喃喃地說,聲音因為失血而更顯微弱。
然而回答他的是男人低沉的嗓音,「殺你?我不做那種麻煩事,尤其是碰到感興趣的人。」
他並沒有聽完整句話,因為女孩子高舉著電鋸的馬達朝他的頭當面砸下。
接著是一片像是死亡一般的黑暗、寧靜,而有著庭院淡淡的花香。
2013/04/13–晚
-院長
刺鼻的藥水味,不同於自己在地窖裡所使用的那種,是另一種陌生的──
他睜開眼睛坐起來,左臂和頭部的疼痛令他皺眉,然後是一陣耳熟的嘻嘻笑聲。
那個女孩子坐在他旁邊,而他則躺在一張床上,手臂和頭部等傷處都包了繃帶紗布。
他們在一間灰色的房間。
對了,那個時候這個女孩子好像說要帶他走……?
「醒了嗎?」少女看著清醒的林,只是笑了笑摸著懷中的電鋸,「沒想到--有人能弄壞我的電鋸。」
他低下頭,喃喃地道歉。女孩子甜甜一笑不作聲,「好了、告訴我你的名字吧--?」這次是男人的聲音。
「……你?」他咳了幾聲,嘶啞地問道。
女孩又笑了笑發出沉穩的男聲,陰冷地說著:「你叫什麼名子?」
他思索了一下,自己的名字是什麼呢?許久以前是有的,是什麼呢?
「不說嗎?」女孩的眼神透露著死亡的訊息,從方才就用著冷冷殺氣的語調,「別模光我的耐性。」
他先是張口流露出一個模糊的字,又停頓了一下才篤定地重複:「……林。」
林。
這個名字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呢?
「林?是嗎。」女孩子又嘻嘻笑了起來,「歡迎來到我的『樂園』。不--應該說是醫院嗎?」
「叫我院長吧。可愛的孩子--」
「--人?」
「對喔~都是我帶來的人--」院長咧開嘴,露出一口皓齒,「要好好相處喔,但--是不可能的吧?」
林傻愣地點了點頭,院長接著又向他說了些有關『醫院』的事務還有規定,待林可以下床後就可以先下山回去整理自己的行李。
「--家?」林偏著頭沒來由地問道。
「嘛、你要這麼想也可以喔──」答覆他的是院長女性的嗓音,還有大大的笑臉。
家、這樣、嗎?
自院長腳邊竄長出的奇異花草蔓延開來,眨眼間又消散掉。
「種花、這裡?」他最後這麼問道。
-美
小貓不動了。
黑色的細長瞳孔鑲嵌在金色的眼睛裡,黑色的毛髮摸起來依然柔順。剪刀仍卡在小貓的腹部,剪刀藍色的握柄被染成很暗的顏色,蔓延的血如庭園裡的藤蔓一般朝著自己延展。
會不會開花呢?想著,重新握住剪刀,手指一些被小貓抓出的傷痕隱隱刺痛,用剪刀剪開小貓的肚皮似乎有些吃力,但是要換刀具的話又會損傷到毛皮而作罷。
「小薇、妳的生日禮物、就要好了喔。」喃喃著,小貓是妹妹最喜歡的動物,得做的漂亮一點才行。
剔除掉肌肉,並將之和內臟一起扔進旁邊的大桶子,這些東西還不能丟掉,庭園的玫瑰最近要開了……
女人端坐在木椅上,略偏著頭,咖啡色的長髮有些凌亂糾結,底下一條黑色、蕾絲滾邊的布條遮蓋在眼睛的部位,毫無血色的嘴唇讓粗黑線縫合。
「媽媽、小薇會不會喜歡這個禮物呢?」轉過頭去,視線落在桌邊的一只大玻璃瓶,一對碧綠的眼珠子在澄澈的液體裡飄動。
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,伴著稚女叫喚著誰的聲音,碰的一聲,滿室的陽光逼著他瞇起眼睛。
「哥哥!媽媽呢?」小女孩抓著門板問道,睜大的眼睛在房間裡搜尋,在掃過女人的時候明顯地愣了一下,最後停在他手裡的小貓。
「怎麼了、小薇?」他輕輕將小貓放在桌上,轉身面對小女孩,白色的襯衫上被沾染著大片的暗褐。他每走一步,小女孩便倒退一步。「這是哥哥給妳的生日禮物、喜歡嗎?」
小女孩同樣也是碧綠的眼睛瞪大,虹膜反射出他的身影。
……為什麼、他沒有跟她們一樣漂亮的眼睛呢?
小女孩沒有看清楚方向倒退,最後撞上了房間書櫃,嘩啦啦地散了一地的書,厚重的書本攤開繪滿了死者。他伸手輕輕撫著小女孩的頰,未乾的血跡就這麼染了上去。指間傳來小女孩的恐懼。
小女孩開闔著小嘴喃喃著什麼,也許是求救?或是找父親……他忘記告訴小女孩,父親去年冬天就已經在花園裡沉睡,上個月才綻出了豔麗的薔薇。
這就是奇蹟。他想。從醜陋裡誕生出美麗。
隱隱約約地,他看見薔薇的刺藤竄出了土,攀上了小女孩的身體、纏捲在纖細的頸部。
小女孩在說什麼呢?他聽不見了,刺藤吃掉了小女孩的聲音。
「妳的眼睛、媽媽的眼睛、都很漂亮……」
他喃喃說著,沾染著暗色腥味液體的手指輕撫上了小女孩的眼窩。
「讓哥哥、把妳變得更美麗好嗎?小薇。」
2013/04/13–早
-他的藝術
銀針串著黑線穿過蒼白的嘴唇,一針一針地縫合起來。最後一針結束後拿了一邊的乾淨毛巾擦去傷口處冒出的一點暗紅,動作小心翼翼。
藝術是容不得意思疏忽的。
小女孩的眼睛部位繫著寬黑布,邊沿的細緻蕾絲在蠟般的肌膚下更明顯。他俯身隔著布料親吻眼窩,一種空蕩蕩的觸感。
一邊的桌上擺置著一般雜貨店裡裝滿糖果的大玻璃罐,但桌上的罐子裡不是孩童們最愛的彩色糖球,一雙茶色的眼珠子在澄澈的液體裡浮動,無神地望著四周。
一絲絲腐敗的氣味混雜著刺鼻的藥水,他的身上還沾染著庭院裡花的氣息,密閉房裡的空氣揉合在一塊令他迷醉。
他將小女孩的白色洋裝套回原主人一動也不動的身體上,輕輕地替小女孩整理衣襬。接著才拔下插在纖細手腕上的針頭,拭淨傷口處出血的痕跡,地上擺置著多個水瓶,現在都盛滿了暗色帶有腥味的液體,他彎身拿起擺放瓶子的提籃走出密閉空間。
2013/04/13–午
-女孩子和薊
院子裡有一塊新耕地,翻起的鬆軟土壤被堆放在一邊,坑裡的土壤被染上一層黯淡的色調,乾涸的紅色,半掩的土裡露出一截膚色黝黑的手掌。
他想也沒想就將瓶內的液體傾倒在坑裡,將土壤的顏色染的更深,最後拿起一邊的鏟子將坑填平。
他轉身進屋去,廚房的熱水瓶煮開了水嗚嗚作響,他從櫥櫃小格裡頭抓了一把乾燥的薰衣草扔進去,褪色的花苞在熱水裡逐漸綻放。
他端著茶壺和杯子走回庭院並將茶具放在小桌上,啜飲著茶水。
這一次要種什麼好呢?他想,鼠尾草還是洋甘菊?或者,他可以弄來一些罌粟?雪白和艷紅、還有令人迷醉的氣息。
將杯子放回小桌,他重新拿起鏟子開始填平土坑,暗紅色的血跡和髒污的屍塊逐漸被土壤蓋去。
他擦去額角的汗,午後的陽光雖然讓雲層遮去但這樣的勞動仍會讓人熾熱。
突然望眼一片淺灰的園子裡跳出一抹深色。
墨鏡下的眼睛眨了眨,那抹漆黑剪影逐漸清晰起來,是個人,頭髮很長,身材嬌小,他猜測是個女孩子。
那個女孩子持著一隻手杖,左手卻拖著一組跟她的身形一點都不相符的電鋸,筆直地朝自己走來。
變色鏡片黯淡了女孩身上的顏色,但是女孩子的眼睛卻漂亮的令他轉不過視線。
一閃而過的幻覺在女孩子腳邊竄長出薊草,旋即開出美麗的花。
女孩子最後在他面前大約五步的地方停下來,仰頭看著他然後偏頭嘻嘻地笑起來,「我看過了喔──」他還沒有開口詢問女孩就先說起來,聲音高亢,「真是個漂亮的地窖呢──」
他發了愣,被知道了?被發現了?他會怎麼樣?
女孩子蹦蹦跳跳的到他身旁,俯身看著半掩起來的土坑,「你埋了什麼?支解的東西嗎──?」依舊伴著笑聲。
「……養料,」他思索了一下才回答,「不美。」有些沒頭沒腦的答覆,顯然並不在意對方能否理解。
他的聲音微啞,彷彿許久不曾開口──雖然的確如此。上一次和人對話是什麼時候呢?
女孩子又爆出了笑聲,「嘻嘻嘻嘻嘻嘻──那、我美嗎--?」林愣了,這次從女孩子口中出來的是低沉的男聲。
「眼睛,」他想了想,「可以給我嗎?」
女孩子嘴角彎了起來,「想要嗎--那就主動點?不然只能看碰不到喔--」她嘻嘻笑起來比了比自己的眼睛,一個後退避開了林手裡的針頭,「啊啦、行動力真不錯--」
一陣刺耳的轟隆聲炸起,林反射性地向後退去撞上推車,啟動的電鋸刀刃劃過方才自己所在的位置,大概是肩膀的部位,沒有命中的鋸子偏了一邊,碎開的枝葉飛濺。
「倒讓我看看你有多少能耐吧──」高亢的女音響起,帶著一些驚奇的情緒,轟隆的馬達聲又襲來,他從推車裡抽出大樹剪抵擋,一聲脆響,樹剪被切開,變成兩把連著長長木柄的刀片。
女孩子這時又拉近了距離,「陪我玩一些更有趣的事情嘛──」,鋸子將其中一柄刀片彈的老遠,刀片在空中反轉幾圈後落進他種植薰衣草的區塊裡。
他趁著女孩子朝自己衝來時舉起剩餘的刀子,刀片滑過女孩的臉頰,在蒼白的臉上畫了一到暗色的痕跡,有液體從痕跡裡緩緩流淌出來。
女孩子的動作一瞬間靜止,彷彿凝結在空氣裡,他還沒來得及理解,女孩子張嘴爆發出尖笑,扔掉了手杖,以雙手舉著電鋸揮砍,態勢更加無可抵擋,電鋸的巨響參雜著女孩子不時為男女的笑聲。
「反抗嗎?我啊、討厭反抗我的人呢,但是也很喜歡喔--跟我跟走吧--」
走?要去哪裡?
他無暇繼續思考或是提問,竄逃似的躲著,茶具連同小桌被劈開,濺出了一地茶水,園子裡更多的花叢被鋸開,飛散的樹枝劃傷他的身體。背後是尖銳刺耳的笑聲和電鋸的轟隆。
該怎麼做?他想著。
要讓電鋸停下來──
他轉過身去,自行拉進和女孩子的距離,他抓著脫下來的麻布手套的手往電鋸伸去,劇痛和鮮血同時炸開,傷口竄出血藤似的腥味體液,同時電鋸的聲響停了下來。
麻布手套緊緊地卡進鋸子的接縫,鐵鍊無法運轉,引擎發出幾陣像是肺癌末期患者的虛弱咳嗽。
當他以為結束的時候女孩子的笑聲又重新炸起,取而代之的是某種尖銳刺耳的運轉聲,左肩被鑽子穿過女孩子將他撞倒在地,墨色眼鏡落在一邊,刺眼的陽光緊逼著他瞇起眼睛,撞地力道所增加的痛楚令他悶哼。
交錯的男女聲的狂笑在自己身上響起,女孩子跨坐在自己的身上,雙手高舉著某個龐大的物體,他只能隱約看見垂掛在上緣的麻布手套的手指部位,那是電鋸嗎?
「殺、我?」他喃喃地說,聲音因為失血而更顯微弱。
然而回答他的是男人低沉的嗓音,「殺你?我不做那種麻煩事,尤其是碰到感興趣的人。」
他並沒有聽完整句話,因為女孩子高舉著電鋸的馬達朝他的頭當面砸下。
接著是一片像是死亡一般的黑暗、寧靜,而有著庭院淡淡的花香。
2013/04/13–晚
-院長
刺鼻的藥水味,不同於自己在地窖裡所使用的那種,是另一種陌生的──
他睜開眼睛坐起來,左臂和頭部的疼痛令他皺眉,然後是一陣耳熟的嘻嘻笑聲。
那個女孩子坐在他旁邊,而他則躺在一張床上,手臂和頭部等傷處都包了繃帶紗布。
他們在一間灰色的房間。
對了,那個時候這個女孩子好像說要帶他走……?
「醒了嗎?」少女看著清醒的林,只是笑了笑摸著懷中的電鋸,「沒想到--有人能弄壞我的電鋸。」
他低下頭,喃喃地道歉。女孩子甜甜一笑不作聲,「好了、告訴我你的名字吧--?」這次是男人的聲音。
「……你?」他咳了幾聲,嘶啞地問道。
女孩又笑了笑發出沉穩的男聲,陰冷地說著:「你叫什麼名子?」
他思索了一下,自己的名字是什麼呢?許久以前是有的,是什麼呢?
「不說嗎?」女孩的眼神透露著死亡的訊息,從方才就用著冷冷殺氣的語調,「別模光我的耐性。」
他先是張口流露出一個模糊的字,又停頓了一下才篤定地重複:「……林。」
林。
這個名字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呢?
「林?是嗎。」女孩子又嘻嘻笑了起來,「歡迎來到我的『樂園』。不--應該說是醫院嗎?」
「叫我院長吧。可愛的孩子--」
「--人?」
「對喔~都是我帶來的人--」院長咧開嘴,露出一口皓齒,「要好好相處喔,但--是不可能的吧?」
林傻愣地點了點頭,院長接著又向他說了些有關『醫院』的事務還有規定,待林可以下床後就可以先下山回去整理自己的行李。
「--家?」林偏著頭沒來由地問道。
「嘛、你要這麼想也可以喔──」答覆他的是院長女性的嗓音,還有大大的笑臉。
家、這樣、嗎?
自院長腳邊竄長出的奇異花草蔓延開來,眨眼間又消散掉。
「種花、這裡?」他最後這麼問道。